2007年10月11日

畫作:〈聖馬丁與乞丐〉

〈聖馬丁與乞丐〉
1597-1599
Domenikos Theotokopoulos, 
綽號El Greco
西班牙,1540/50-1614

       

作品主要描述聖馬丁(St. Martin, 315-397)年輕時的事蹟。馬丁生於帕諾尼亞盆地(Pannonian Basin)[1]的薩巴里亞(Sabaria)小鎮[2],成長於義大利的帕維亞(Pavia),父親為一名軍官。馬丁服役於凱撒與朱里安(Julian)皇帝時期,但軍戎生涯並非自己的意願,因童年時已受到上帝感召,12時,曾拂逆父親的意願逃往教會接受基督教教義。之後凱撒頒布軍令,退伍軍人的兒子們必須承襲父親軍團裡的職務,15歲的馬丁因此被迫從軍。馬丁擔任軍官時身邊配有一名雜役,但多數時間當中,他皆親自穿脫靴子並自行清洗。

某個冬日,當他行經亞眠(Amiens)城門口[3],邂逅了一名幾近裸體的窮人,無人給他任何施捨。馬丁因此解下劍將斗篷一分為二,一半分給乞丐。當晚,馬丁出現幻象,耶穌正穿著他給與乞丐的那半件斗篷,並聽見耶穌對圍繞身旁的天使們說:「馬丁,在接受基督教的初始階段,把這件斗篷給我穿上。」然而,馬丁並未將此視為驕矜的理由,而是作為上帝仁慈的證據,因此於18歲正式受洗。在上級的需求下,馬丁在軍旅多待了兩年,直到上級退伍後也跟著卸下軍職。

其時蠻族正侵擾著帝國邊境,朱里安皇帝出資聘用了大批傭兵。馬丁已厭倦軍旅生涯,拒絕優渥的待遇,對皇帝說:「我是基督的士兵,不容許戰爭。」皇帝大怒,斥責他不是因為宗教的動機,而是怯戰。馬丁反駁:「假如我的拒絕不是因為信仰而是懦弱,明日一早我將前赴前線,不受盾牌與盔甲的保護,只以基督之名與十字架,安然走過敵人的陣營。」在馬丁即將印證可以不帶任何兵刃的情況下與蠻族迎戰時,隔天,敵軍竟派遣使節前來議降,此一無流血的勝利,無疑是馬丁所立下的功績。

 退伍後馬丁前往波瓦提葉(Poitiers)[4]的主教西拉里(Hilary)處,被任命為助理。一晚,上帝托夢給他,命他面見異教徒的父母。馬丁預知一路會面臨諸多嚴厲考驗;穿越阿爾卑斯山時,他落入強盜手中,其中一名強盜往馬丁頭上猛力一擊,馬丁手中的劍亦被另一名強盜趁勢奪走,馬丁因此雙手被縛。囚禁期間強盜問他害不害怕,他回答從未如此感到安心,因為上帝的慈悲隨時存在,尤其在考驗的時刻。接著他對該名強盜佈道,讓他改信基督。強盜最後釋放了他,過著洗心革面的日子。

當馬丁行經米蘭時,魔鬼化身為人,問他前往何處。他回答,上帝要他動身前往之處。魔鬼說;「無論你前往何處,魔鬼將隨時在一旁策反你!」馬丁回答;「上帝是我的助力,無論人們如何對待我,我皆一無所懼。」魔鬼一聽,立刻消失無蹤。

日後,馬丁的母親改信基督,父親仍堅持異教信仰。此時四處遍佈的皆是亞利安教派(Arianism)信徒,馬丁獨排眾議信守基督,因此被公開抨擊驅逐出境。他回到米蘭創立了一間修院,旋即又被亞利安教徒逐出外地,只好去到卡里馬利亞島(Gallimaria),身邊只有一名神父陪伴。馬丁一度誤食有毒的綠藜蘆(Veratrum nigrum),瀕臨死亡邊緣,但藉由禱告的力量,他驅除了所有的痛苦與危險。

馬丁續在波瓦提葉城外設立了一間修道院,院內住著一名未受洗的決志者。馬丁外出一陣子返回後,發現此人早已死去。他將屍首帶往他的房間,俯伏在他身上禱告,此人最後神奇地還魂。馬丁也曾讓另一名跌入深坑死亡的人重新復活。

 杜爾(Tours)[5]區缺乏主教,他們請求馬丁擔任此一職位,馬丁最後勉強接受。一些主教們持反對意見,認為他身材瘦小,外表並不迷人,其中反對最力者為迪馮索主教(Defensor, 原意為「反對者」)。另一名主教見狀,拿起詩篇開始誦讀:「從嬰兒及吸吮者的口中,您讓讚美無限完美,摧毀了敵人以及反對者。」透過詩篇的箴言,自此無人反對馬丁的任命。隨後,由於容忍不了城市的喧囂,馬丁在城外兩哩處興建了修院,與80名門徒過著清貧的生活。院內無人飲酒,並杜絕柔軟舒適的服裝。之後,若干其他城市的主教人選,皆出於馬丁的門徒。

 

〈聖馬丁與乞丐〉的題材源於基督教騎士像(如聖喬治, St George, 聖米迦葉勒, St Michael)的傳統,進一步象徵了耶穌的寬大慈悲。葛雷柯的作品迥異於天主教會的美術傳統,一度不受當時西班牙或義大利宮廷的賞識。原因在於,畫面多將歷史事件和聖蹟場景錯位處理,牴觸了天主教的正統思想,被判定不適合懸掛在大教堂裡。以這件作品為例,聖馬丁為4世紀的人物,身上卻穿著16世紀西班牙貴族的服飾,手持當時鑄造的劍。場景並從高盧移轉到西班牙的托列多城(Toledo),劍器反映了托列多身為西班牙劍器製造中心的地位。在人物形象上,聖馬丁具有細緻的五官特徴:薄而窄的嘴唇、鷹勾鼻,游移不定的目光帶著些許冷漠,這主要源於安東尼奧˙柯瓦魯比亞斯(Antonio Covarrubias, 1524-1602)的形象;此人為當時的神學家與人文學者,在托列多的思想界佔有重要地位,也是葛雷柯的贊助者。

葛雷柯的主要風格為威尼斯畫派和義大利中部矯飾主義(Mannerism)的結合。以這件作品為例,首先,在威尼斯畫派的影響方面,以顏色來決定構圖,在畫布上直接作畫。包含聖馬丁、乞丐、馬、天空、地面等個體,都出現個別的色調區,尋求構圖的完美性。    

其次,在對維特魯威(Vitruvius, BC25-AD70)權威的數學比例和過度理想化的藝術主張提出異議之際,拒絕正統的透視法及構圖,偏愛非理性、誇張、更複雜化的形式,如此的形式形成一種對應於高度文藝復興時期的新的優(grâce)的風格對瓦薩里(Giorgio Vasari, 1511-1574)而言,人體的美不再建立於單一數學比例的完美,而是存在於運動當中。同時代的柏吉尼(Vincenzo Borghini, 1515-1580)認為,此一美的比例的改變無法施以教導,只能從「根據自然的判斷」來習得。其他如米開朗基羅宣稱,應當運用雙眼而非雙手來做為尺規;祖卡羅(Federico Zuccaro, 1539-1609)在《理念》(Idea, 1607)當中亦主張,應拋棄數學的法則轉向人體的運動,以及藝術家的自由。丹堤(Vincenzo Danti, 1530-1576)在《完美比例處理之自由至上》(Primo libro del Trattato delle perfette proporzioni, 1567)當中,亦清楚闡釋運動作為矯飾主義藝術的基本論據,主張人體「自始至終,都是運動的」,「估算並不處於完美的地位」。

最後,擷取羅馬出土〈勞孔像〉及帕米賈尼諾(Parmigianino, 1503-1540)的「蛇形輪廓」(serpentine)原則,將人物拉長、扭曲。依據古代亞里斯多德(Aristotle, BC384-382)的觀點,火焰為「最活躍之物,其形狀最適合運動感。」而蛇形再現了運動中的生動扭動狀態,一如火焰搖曳的形狀,趨近火焰的形狀因而最適合再現運動當中的形狀。米開朗基羅已經常使用「蛇形歇站」(contrapposto serpentin)的表現性手法,且達文西已更早在〈麗達〉(Léda)一作當中展示了此一路徑。

矯飾主義的蛇行輪廓並非為了展示「描述性」或「再現性」的價值,其目標在於人為地創立一種「生動的優雅」(grâce vivant),超越自然界所能賦予觀者眼見之物。在矯飾主義的基本特徵以外,其他如大膽藐視自然界的形狀、色彩,採取怪異的光線,使畫面近似單色、灰色的悲愴色調,目標皆在於改變靜態理想美的文藝復興信條。

 

論者往往將葛雷柯作品裡濃厚的宗教熱情與16世紀晚期西班牙的神秘主義結合,以此來說明作品裡的若干意義(例如托列多的荒蕪景象),乃至於世界滅亡的主題(羅馬於1527年受到查理五世(Charles V, 1500-1558)軍隊的洗劫,以及反宗教改革(Counter-Reform)1563年伴隨著特倫托宗教大會(The Council of Trent , 1545-1563)結束的高峰,藝術家因而更直接表達其內心的不安。[6]但這種視葛雷柯為直覺式的神秘主義者的看法,多基於現代政教分離的觀點而進行。雖然托列多在菲利浦二世(Philip II, 1556-1598)1561年遷都馬德里後,地位顯得殞落,但身為西班牙首席大主教所在地的托列多,始終是西班牙天主教的核心都市,身兼華麗服飾、劍器的製造中心。同時,16世紀晚期,托列多的人士亦開始著手復興中心地位的舉動。〈聖馬丁與乞丐〉的本意因此可視為利用聖馬丁的形象,暗示聖馬丁乃此一城市的保護神,並將托列多的城市精神與神聖的宗教意涵加以聯繫。有關畫面種種粗疏的手法,則與葛雷柯的藝術革新有關。

葛雷柯的矯飾主義帶有中間者的角色,其運作皆基於一種心理的建構,以標記一種至高無上而非潰敗的精神:以智能(intellect)取代真實的生活場景描繪。聖馬丁憂鬱的態度,成為矯飾主義者的文化典型,如同賓斯萬格(Ludwig Binswanger, 1881-1966)所謂的「佚失的風格」(style of loss)。憂鬱的態度始於對佚失(loss)的關注,哀悼的意念並形成一種對「失落的動亂」(lost disorder)的憶往,此乃出自對於現實的不可逆轉性,畫家所採納的藝術革新,因此成為一種行動乃至於運動,以確保個人內在精神或藝術表現最大程度的生存性。



[1] 帕諾尼亞盆地地處東歐平原,分屬匈牙利、奧地利、克羅埃西亞、捷克、斯洛伐克、塞爾維亞和羅馬尼亞。周邊地區包括斯洛維尼亞和波士尼亞。 

[2] 今日匈牙利境內。

[3] 法國北部城市,離巴黎約115公里遠。

[4] 法國西部城市。

[5] 法國中西部城市。

[6] 然而,上述因素的關聯應只被視為一種歷史平行主義(historical paralleism)的重點而已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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